公子杜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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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昏/偿还




01.


人的道德观是生而不均的。


这话用在姜义建身上正好合适,这是我和他相识二十余年得出的结论。


即便他爸和我爸同样是在钟巷九号白手起家,他爸混成了南边有名望的大佬,我爸却当了一辈子叫不上号的马仔。同人不同命,大抵也是这个道理。


想要当大佬自然不是易事,大佬总要比旁人更看得开,舍得的。说难听一点,就是更不要脸。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姜义建道德底线如此低下的原因,他5岁时就学会不择手段,夏天和我分一根冰棒,为了多吃一口,总骗我天上有飞碟。大抵是他没出生就隔着他妈的肚皮习得他爸的厚脸皮,我不无恶毒地想,以至于从小在不学好这方面无师自通,颇得他爸真传。


我想我是有些嫉妒姜义建的,毕竟血统这东西也真是该死,直接导致了大佬的儿子长大了还是大佬,马仔的儿子长大了,果然还是个马仔。


姜义建继承他爸家业那年正好18岁,据说他爸被一个眉毛连着长的矮个子军火贩怂恿去东南亚做一单大的,他爸又怂恿我爸跟着他混,结果一去无回,两个人都在热带雨林被土著射成了马蜂窝。


当时听到这个噩耗,我崩溃地闯进姜家要和他讨说法。也不知自己和阎王爷借了几个胆子,姜家在商量严肃的继位要事,一个胡来我就可能成为枪靶子。也许是姜义建被我吵得心烦,想让我闭嘴,他的方式倒也粗暴简单,当着姜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直接用自己的嘴堵住了我的。也不知道我哭得涕泪横流,他有没有吃到我的鼻涕。


后来姜义建问我要不要跟着他混,我没好气地冲他,我爸在你爸手底下成了短命鬼,我可还想多活几年。


他也不恼,只笑笑,又凑过来亲我。


我发现我开始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这个认知让我有一点儿难过。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傻笑的姜义建了。



02.


我和姜义建那点破事在整个姜家不是秘密,姜家的下人见了我要恭敬地叫一声训哥,但我知道其实在他们心里,我和姜义建在夜场认识的那些小情人没差,甚至还不如他们懂事听话。


我爸走了没两年我妈就改嫁了,走的那天有豪车停在巷子口接她。她温柔地摸我的头发,话我说志训你要好好长大啊。我眼尖地捕捉到她用手捂着微隆的小腹,自嘲地笑了。也是,她长得这么好看,总不至于甘心让自己发福吧。


我这几年过得实在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到我也记不清和姜义建见不得人的关系从什么开始。只记得小时候我们也一起光着屁股踢皮球玩水枪,长大以后照样是光着屁股,做的事好像就比较难以启齿。


我觉得这些我妈心里也清楚,但她到底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姜家,和有钱人双宿双飞了。


我和姜义建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和睦,我爸刚走那几年情况尤其严峻,他能容得我这么久,也许多半在良知上知道对我有所亏欠。我们吵得凶了还会动手,他好像再发再大火也从不对我下重手,可我发起疯来却都是往死里打。他的亲信在一旁看得脸都绿,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帮手。


最不甘心的可能还是我发现自己打不过他了。


小时候我爸教我打拳,可我做起来好像广播体操。也许是我天生对打架缺根筋,除了姜义建,谁也打不过。而现在我甚至怀疑他小时候被我揍翻在地是不是都是装的,好等到有这么一天找我报仇。不然怎么每次上床,他摁着我死命往里顶的时候手劲大得我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姜义建接任以后很少再回钟巷了,姜家在新城区有栋别墅,他忙起来的时候我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他就算回也不爱回自家的老房子,而是跑来对门的我家,常常半夜一身酒气,进来抓着我就是一通乱亲,亏得我第二天起来还要任劳任怨帮他熬醒酒汤。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竟让我生出我们似对爱侣的错觉。直到有一回出门倒垃圾,撞见他在楼道里和新认识的靓女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我很快推翻了自己这个荒唐的错觉。


那天晚上他又回来抱我,被我一把掀翻在地。我知道他在楼道里看到我了。他坐在地上傻笑,眼睛两边有浅浅的笑纹,让我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拿胡子扎我,你吃味啊,小训。


我翻他白眼,吃你老母啊,滚回你家去。



03.


太平日子总归过不长久。


姜义建给自己起了个洋气的新名字,叫姜丹尼尔。他的马仔和情人都喊他丹尼尔哥,喊得好生欢喜。我讨厌他这个名字,听起来好装x,让我觉得好陌生,每次听人这样喊,都觉得他又离我远了一点。我固执地叫他姜义建,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几天后我在街口的糖水铺遇到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穿条纹黑西装,架着无框眼镜。说男人其实有些勉强,他生得白净,又高又瘦,更似个年轻的学生仔。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稚气未脱的样子,问我座满了,可不可以共用一张桌。


后来我又见过他几回,才知他是来找姜义建。他年龄二十出头,还在上大学,每次来糖水铺都要点加双份糖的红豆双皮奶。跟着他的人毕恭毕敬地叫他赖少,我这才知他也是个人物,只是心里诧异,他这么年轻干净,要怎么撑得起一个帮。


赖少叫赖冠霖,是四喜堂大佬的二儿子,和姜义建合作不过几月,就闹起矛盾。听姜家的人说,赖少向姜义建讨要一样东西,姜义建却咬死不给,结果几日后姜义建的马仔就被四喜堂的人给捅了。


我对赖冠霖印象很好,不相信他会做那种事,问起姜义建,却被他扯开话题。


几周后姜义建再到我家,吃饭的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盯得我发毛。我拿筷子敲他头顶,问他犯什么病。


他又定定地看了我一阵,突然道:“他要你。”


我被他没头没尾的话搞得一头雾水,反应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鬼似地张大嘴看他,声音都提了八度:“你说什么?”


他在回答我上一次的问题。我上次好奇问他,赖冠霖和他讨要了什么。只是我死也没想到,赖冠霖向他索要的东西,是我。


我难以置信,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你准备给吗?”


姜义建神色疲惫,小训,我爸对不起朴叔叔,我也对不起你。但你不知道,我没得选了。


我知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四喜堂的势力不容小觑,就连姜义建上面的大佬都要敬他几分颜色。现在的他不止是姜义建,还是马仔们的丹尼尔哥。他身后也不是他一个,是整个姜家。


但我还是掉眼泪了,那天晚上他发狠似地顶我,我越叫他慢一点他越用力。我死死抱住姜义建,觉得自己像一条濒死的鱼,不知是不是因为痛,眼泪怎么也收不住。


在我尚还残存一丝神志地时候,我听见自己说,姜义建,你记住你欠我的。



04.


在赖家我被好吃好喝地供了一阵,他们家的房子好大,房间多得像迷宫。我把迷宫绕了个遍,却连赖冠霖的面都没见过一回。


现在想来赖冠霖哪里是想要我,他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拿捏姜义建的把柄。我曾经还小看过他,觉得他当不了大佬,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不知道姜义建和四喜堂的斗法发展到了哪一步,以至于我一起床在赖家的客厅见到正经危坐的姜义建,未消的睡意一下子被冲了个干净。


姜义建瞥了我一眼,扯出一个冷笑,你在这里过得倒快活。


我不知道他抽哪门子风,当初明明是他要把我送过来,如今却对我冷嘲热讽起来。难道我要被折磨得满身是血,才符合他心目中的人质设定。


赖冠霖见了我就笑,问候我睡得好不好。他还是老样子,看起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从前我觉得他的笑容好阳光,现在看到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堪堪站在楼梯边不敢动作,听他们讨论起我听不懂的生意。赖冠霖旁边还坐了一个比他稍长一些的男人,一打听才知是赖家大哥。赖家大哥和赖冠霖长得不像,一脸凶戾,眉上三分有道很长的刀疤。我又想姜义建今天肯定不会白来,他一定是来带我走。


就在我走神的时候,只见赖家大哥撑着下巴的手突然举起一根手指一挥,我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不知谁吼出了一声“干”,整个赖家已经枪火纷飞起来。


我这才看见那几颗在赖家大哥一声令下后直直飞向姜义建的子弹射穿他的腹部。我大骂一声,疯了般朝开枪的人扑过去,一边的马仔对着我的小腿就是一枪,痛得我跪倒在地上。


赖冠霖立刻变了脸色,好像质问起他哥为什么和说好的不一样。赖家大哥不屑地将他推到一边,骂他废物,话他成不了器,连姜家都搞不定,根本不配接手四喜堂。


我拖着一只腿爬到姜义建身边,看到他枪伤的位置,心凉了半截。几个马仔也冲过来想查看他的伤,他却摆摆手,叫他们带我走。


我冲他破口大骂,姜义建,你少来,你们姜家还欠我爸一条命,你他妈别想就这么赖掉。


我觉得自己真是差劲透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用我爸做借口,赖在姜义建身边。如今就连在死亡面前,都想用这个理由把他从死神手里抢过来。


他倒还笑得出来,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嘴唇也煞白,我觉得他笑得好难看。他吃力地抬起手抹掉我止不住的眼泪,那不是正好,我这条命正好在这里偿还给你。


那不能算,那不能算,我茫然地看着他捂住的腹部源源不断的浓稠鲜血,念叨着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我被几个马仔驾着往外走,耳边是络绎不绝的枪声,我却只听见他不停地叫我的名字,小训,小训,志训,也不知是不是想和孟婆对着干,要牢牢记住我,下辈子好找上门再来祸害我。


他离我越来越远,视线被眼泪模糊,他的样子我也看不真切了。我突然记起他继位那天,我也是这样,哭得死去活来,满脸的鼻涕眼泪。而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住了我。


多小一件事,可他不知其实我记得啊,我一直记得。我比他想得要聪明一万倍,我知他当然不是脑子突然锈掉——他是在向所有人宣誓,朴志训在他姜义建这里,无人动得。



05.


后来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心彻底枯死在子弹戳穿姜义建要害的那一秒。我不想知最后谁接手四喜堂,也不想知他们最后是如何根除了姜家,就连该恨谁,我都懒得动脑子去想。想了又如何,没有姜家,我就是颗风随便一吹都能被刮倒的野草,要寻仇,只可怜我屁本事没有。


赖冠霖到底年纪轻,做事下不得狠手,本着善心给我买好飞机票,要送我去加州避风头。我没理由拒绝,全随他安排。他还话我知发生这事是他大哥不讲道义,他大哥不是他阿爹亲生,眼里只有权。他阿爹是不同的,年轻时在道上混最讲究一个义字。但他坚决不同我道歉,姜义建自坐上这个位子,就要想好也许要有这一天。


可是听不听这些对我而言没有一点差,他再无辜,到底也还不回我一个姜义建。


我走的时候他来机场送我,我故意刺他,话他心真善,他只笑笑,眼神里似有悲悯,回我说相识一场,应该的。我上飞机前要把钟巷老房子的钥匙交与他,他问我如何处理,我低头沉默了半晌,最后轻声说卖掉吧。他侧过头瞄我,也许猜测我要掉眼泪。


可我已经不会哭了,这半辈子的眼泪,我已经掉了个够。


飞机起飞时我从窗户俯视地面,邻座靠窗的客人怕光线,缓缓拉上了那扇遮光板。我想起葬礼那天,我也站得远远,被动地注视着那个黑匣子缓缓合上,注视着属于我的光线从此消失不见。


我不知该恨谁,想来想去也只好恨姜义建了。


他话他偿还我了,其实他没有。他耗我半生,却不知道还欠我一句“我钟意你”。


可我再没机会听他说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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